本文原载于CommonEdge（译者：Patrick Kun Chen）
“我痛恨这所谓‘美’的事物，”一位才华横溢的建筑师兼教授朋友对当下时代精神中出现的涟漪回应道。他不是一个人。语汇是危险的事物。自二战以来，现代主义准则已经成为建筑学的主流共识。然而，我们的专业已经迎来改变，甚至我们的文化也是如此。
真正的现代主义信徒对将“美”这个词作为设计标准充满畏惧，同样对“风格”这个词不屑一顾。就像所有正统观念一样，其中都有“正确”和“错误”的二元区分。借鉴准则以外的任何事物都是“错误”的，“错误”观念却在建筑学正统中逐渐占据重要地位。闭环论证使被归为“错误”的人得以自我安慰。
美学至上的束缚带来了反弹。1980年代后现代主义的昙花一现被视为一种短暂的疯狂，最近的新古典主义者/新都市主义者被视为“他者（theother）”。但我认为危机正在此种趋势之中酝酿。唐纳德·拉格尔斯（Donald Ruggles），阿兰·德波顿和梅特·沃玛特等人的著作中指出：当下的设计趋势中存在一种根本的、反智能的特征，即对于人类对“美”天然反应的推崇。
不可否认的是，即使我们对一些领域缺乏深入理解、专业训练或者详尽评估，也可以在某种程度上欣赏音乐、食物和艺术。包括我们周遭的建成世界，生活中的一部分可以无条件取悦我们。对于这一机制和效应的研究，已经被那些思考建筑设计思考如何创造可感知的美丽事物的人延伸出去。研究人们对“美”自然流露的反应的真正内核，可能比研究任何正确的“风格”更有效。
美国总统唐纳德·特朗普当选后，便不再有人怀疑我们的正统观念的确可以对某些现实充耳不闻。如果你问问1960年新英格兰的某位仁兄，21世纪宗教是否在我们的文化处于核心地位，他会感到万分震惊：基督教信仰居然会受到质疑？但是特朗普赢了，新英格兰的宗教信仰也不再重要，许多建筑师开始质疑基于“自上而下，理智合理的美学”的建筑学准则是否在当下依旧适用。
我的这位朋友对“美”这个词的反对，可以说是一个单一的、未经论证的（以及不连贯的）建筑设计理论，它反映了我们生活中一些蕴含了人类智能的结晶——诸如文学、音乐、艺术，当然还有建筑——可以使人愉悦又感人至深。今年春天，当一位拥有神学博士学位的建筑历史学家描述了西斯廷教堂美丽的艺术杰作背后的完整内涵时，我感到十分震惊。她的分析不足以使我感受到“美丽”。作为一名从业40年的建筑师，我很清楚，如果你想创造任何东西，你必须理解并掌控你所设计的事物的本质，而不是模仿那些被视为“正确”或安全的东西。
除非我们知道配方中各成分的性质，否则我们只能遵循他人设计的配方。但无论食物如何制作，其结果无非美味或者难吃。我们并不是因为我们认为某一种食物“应当”美味而享受它。我们通过食物的味道而鉴赏它。我认为我们也在“品味”建筑。最近建筑学对“美”的关注认识到了我们如何欣赏这一基本但又特殊的现实，然而这种看法往往违背了准则或风格的理论基础。
但是仅仅拥有“品味”设计的自信是不够的。无论出于何种原因，建筑师群体需要为直觉反应或多年来的努力正名。因此，建筑师往往倾向于坚守一个可辩护的稳固论点，我们经常躲避“美”从何而来的问题就不足为奇了。这种现象的结果是，“风格”的复制在建筑中占主导地位，而不论其真正的美学价值如何。我们往往就只会关注结果，而放弃理解我们行为的动机。在建筑学中，这意味着超越“准则（canon）”和“风格（style）”的既定结果。
20世纪建筑的失败和虚伪引起了激烈的反弹。 詹姆斯·史蒂文斯·科尔在《制造反乌托邦（Making Dystopia）》中称现代主义是一场“灾难”。但这种极端的观点和学院派对现状的盲目拥护同样充满误导性。是时候放下愤怒，而去思考建筑何以意味深远，以至于引起争议。我认为这是因为“美丽”，及其失落和异化的威胁，在我们的生活中起着相当重要的作用。
在过去的十年中，建筑学背后的动机变得更加重要。萧条的建筑业和技术变革使人自我怀疑为何从事建筑师这一职业。我们面前的疑问比答案更多。那么，我们为何为之就变得至关重要。对于固步自封的正统观念的愤怒使人像年轻的马丁·路德一样，这位年轻的牧师认为庞大而僵硬的天主教会的存在违背了基督教的本质。也许类似的事情也在今天发生：美——建筑的基本激励因素，迫切需要一个新的焦点，因为实践的本质正在发生变化。
过去的一个世纪里，现代主义从马丁·路德式的激进反叛变成了一种不容争议的品牌，一种在全世界通行的美学正确。这种转变过于彻底，以至于评论家们不分左右翼一致将其批判为“文化恶魔”。追溯我们究竟为何从事建筑业,在这个令人不安的文化、技术和政治动荡时期具有重要意义。
建筑不仅仅是一栋房子。制造有用的工具和实用的结构显然是不够的。与所有艺术一样，建筑的动机和意义既是原始的，也是深奥的；既是遗传的，也是后天的；既是逻辑缜密的，也是保守的。空间和社群是人类的核心共性。设计的一个检验标准，同时也是目标和动力，就是“美丽”这个词——这是抵抗批评的基础。也许这就是为什么这个词在理性思辨中失去地位，但在即将到来的人工智能统治的世界中，我们何以为人的觉悟将变得至关重要。
